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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邊的狩獵也已結束,賈謐射到兩隻獐子,石崇也獵到兩隻野兔,其他金穀友人所獲獵物更是寥寥無幾,而陸機卻有一鹿二野羊四雉雞,當屬最多,陸玩也有一獐二麅,賈謐甚是稱讚陸家兄弟二人的箭術,當即賜美酒與他們同飲。

傅暢與劉演他們也相繼過來,顧毗和周彝等江南士族緊隨其後,這些人當中以傅暢的獵物最多,有一狐一鹿二獐三兔,也是在場的當中唯一獵到狐狸的人。

“北地傅氏果然英勇過人!”賈謐瞥了一眼郭茂,微嗔道:“以後勿要再誇口,真是丟了郭氏一族的顏麵。”

郭茂垂下頭,雙拳緊握,心中很是不平。

這時一陣馬的嘶鳴聲響徹天際,原來是郗遐與祖渙並肩策馬而來,他們二人相視一笑,翻身下馬,這兩匹駿馬則由小廝牽向別處。

“祖兄,今日打個平手,你還真是不可小覷。”郗遐笑著搖搖頭,身邊的幾名小廝將獵物呈上去,卻是一鹿三兔。

祖渙與郗遐上前躬身施禮,含笑著撩袍落座。

大帳內各位大人們正推杯換盞,相談甚歡,其餘各家小郎君也都分坐兩邊,時不時相互竊竊私語著。

卻見張輿正拿著一隻藍孔雀紙鳶細細端詳著,它的右臂已折斷,殘缺的尾巴皺在一起,張輿手拈著一根細線,劍眉緊蹙,喃喃道:“這裏怎麽會出現紙鳶呢?”

“公安兄,你真應該好好感謝這紙鳶的主人。”衛玠喝了一杯酒,鳳眸瞥向他,戲謔笑道。

張輿瞪了他一眼,心中思量起來方纔所發生的事。

在北邊的狩獵場中,正逐鹿之際,一支莫名的羽箭不射向獵物,反而朝人群射來,張輿正好立在人群外,箭鋒逼近的瞬間,這隻紙鳶飄然而來,羽箭刺穿紙鳶的骨架,勢頭減弱,他的身子稍稍一偏,才得以躲過冷箭,隻是擦破了衣袖。

“還好隻是虛驚一場。”祖渙又倒滿一杯酒,一飲而儘,笑道:“公安兄,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

“公安兄可不是春秋時的穎叔考,何來的暗箭?”江惇含笑凝視著張輿,神色有些複雜。

郗遐覺得那紙鳶似有不同,便拿過來瞧了瞧,紙鳶頭上裝了一個竹笛,微風吹動,嗡嗡作響,有如箏聲,他不禁笑道:“這樣的紙鳶真是有趣,虧製作它的人想得出來。”

衛玠也靠近來看,目光閃出異樣的光彩,腦海中竟浮現出一位少女的身影,他使勁搖了搖頭,訕訕一笑,然後恢複端正姿態,望向坐在對麵的陸玩。

隻見他推開酒盞,並未飲酒,隻是吃了一個梨子,有些疲乏的單手支頤,與身旁的周彝下著五子棋。

“這好像不是對弈?”張琿偏過頭望了一眼,嗤笑道:“難道是雨輕教與你的新棋法?”

周彝哈哈一笑,“我贏了,士瑤兄總算輸給我一次。”

“果然無聊至極。”陸玩興味索然,喝了一口茶,向顧毗問道:“紀友怎麽不見?”

顧毗放下酒杯,目光投向傅暢那邊,笑道:“你看,他們都在研究那隻紙鳶呢,紀友好奇心重,也湊過去看了。”

“從哪裏來的紙鳶?”陸玩擰眉,輕聲問。

賀曇注意著對麵的胡瓚,安靜的坐在一角落,不曾說過話,隻有溫嶠時不時對著他說兩句玩笑話,但他隻是一笑而過,目光裏隱約劃過一絲陰鬱。

這邊的傅暢喝了一杯酒,點點頭道:“郗遐,方纔那支冷箭確是奇怪,石大人也已派人去查了,不過狩獵場上難免會發生這樣的事,想要查出什麽也絕非易事,但願隻是一場意外吧。”

“張輿的臉色很是難看,其實這般模樣反倒有趣,正好挫挫他的銳氣。”郗遐又喝了一杯酒,餘光掃向不遠處的張輿,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道玄兄今日怎麽冇來?”任遠猛然問了一句,旁邊的江惇笑而不答。

郗遐也是笑了笑,心道:荀家向來不喜賈謐的驕奢淫逸之態,怎會前來,況且荀家最近正在給荀宓物色佳偶,前一陣子藍田縣侯夫人在張司空那裏碰了一鼻子灰,自然近期無人再把主意打到張司空的孫兒身上了。

熊熊篝火周圍,幾名小廝正看著廚子將羊肉貫串而置於火上,不時翻轉著肉串,撒上鹽和孜然,溢位的油汁濺至木柴上,偶爾發出滋滋響聲,輕輕嗅著,香味誘人。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幾人雙手端著食盤,恭敬的走進大帳,一一呈上炙肉,那盤炙鹿腿分外惹眼,一名瘦高庖人含笑將一盤炙肉放置賈謐的桌前,鹿腿已被切片,色澤油亮,肥美香溢。

“士衡兄,這炙鹿肉是入冬禦寒之佳品,”左思堆笑道:“不過肝火旺盛,氣熱津少的人不適宜多吃。”

陸機微微皺眉,看了一眼陸玩,“士瑤,你素來不喜炙肉,不過可適當吃一些鹿肉。”

陸玩點點頭,筷子剛要去夾桌前的炙肉,餘光掃過那名庖人,神色大驚,卻見那庖人垂下眼眸,已悄悄從鹿肉中間抽出一把短刀,寒芒乍現,刀鋒正刺向賈謐。

“保護大人!”

郭茂眼尖察覺出那人慾要行刺,臉色一變,一腳將賈謐身前的桌子蹬翻,盤子摔碎在地。當即一聲大喝,十幾名帶刀侍衛速速闖進大帳,將那庖人團團圍住。

庖人見勢不妙,動作矯捷的揮刀刺傷多名侍衛,隨後踢飛幾張桌子,短刀縱向一撲,盤子杯盞紛紛砸向在場的少年們。

傅暢拔出闊劍,為他們抵擋住亂濺的碎瓷片,眼看著那名庖人拚命搏殺,毫無退卻之態,倒有幾分欣賞他了。

終是勢單力薄,冇有逃脫的可能,庖人雙膝被砍傷,跪在地上,兩名侍衛正要上前將他按住,不料一抹箭光從他的袖中射出,順著手指的方向筆直躥去。

石崇神色緊張,喊道:“長淵兄,小心暗箭!”

聲音未落,那支箭已經如流星般朝賈謐飛馳而來。

郭茂持劍奮力而出,劍刃與那箭擦身而過,賈謐見機極快,身子躍起,驀地將坐墊擲出,箭受力之下,速度減慢,隻是微微擦傷了賈謐的右肩,然後刺穿大帳,不知落於何處了。

“哈哈,還是功虧一簣啊!”那庖人眼光裏帶著深深的不甘,手拈著一塊碎片,自斷脖頸,鮮血染成一片。

石崇用衣袖抹去額頭上的冷汗,然後躬身問道:“長淵兄,傷的如何?要不要叫太醫來診治?”

賈謐臉色陰沉,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的貼身侍衛去檢查屍體,稍作平息後,侍衛上前稟道:“並無夾帶任何東西。”

郭茂示意他們將屍體抬出去,然後怒嗔道:“去把守衛統領叫來,怎會有刺客混入獵場,如此疏漏,該殺!”

傅暢將闊劍轉手交給小廝,緩緩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默不作聲,心內驟起漣漪,這分明是與獵場上那支冷箭目標一致,張輿當時離賈謐最近,羽箭對準之人多半就是賈謐,幸虧有那隻忽而飄來的紙鳶,救了張輿,同時也救了賈謐。

帳內刺殺已屬最後一搏,生死一線,這庖人臨死前決絕的眼神令人深思。

如今朝野上下,憎惡賈後及其侄子賈謐的人大有人在,欲要除之後快,不過狩獵場戒備森嚴,一般人極難混入,除非今日獵場之內有人接應,想到此時,傅暢脊背發涼,環視一週,在座人的表情各有不同。

所謂的金穀友人皆是姿態不一,或幾人低首私語,或受驚呆坐一旁,或目光閃爍,故作沉思。反而是石崇和潘嶽頻頻在賈謐身前賣弄口舌,分析其中曲折。

郗遐碰了一下傅暢的胳臂,悄悄說道:“你說這事還真奇怪,歐陽建莫非真的去了臨淄?”

“捕風捉影之事不可信,但今日的刺殺定是有人在背後操控,金穀二十四友自身就是一個鬆散的、內部充滿矛盾的集團,不過各為其主罷了。”傅暢附耳低語:“但看石崇和潘嶽二人造作之態,就可見一斑。”

“可覺作嘔?”郗遐嘻嘻笑著,拿起一個梨子,咬了一口,笑看陸機他們,唯獨陸玩安靜坐在一側,似笑非笑的與他對視一眼,便低下了頭,繼續喝茶。

衛玠此刻也推開那盤炙肉,很是嫌棄的說道:“好生敗興,如今這裏倒變成查案現場了。”

“這又何妨,一一排查便是,總能找出破綻來。”祖渙仰麵飲酒,全不在意。

劉演在旁笑道:“道幼兄,我看此事未必如此簡單,找個替罪羔羊倒是有可能。”

隨行太醫此時已經進入大帳親自為賈謐包紮傷口,守衛統領堅決表示未見過此人,其他巡視的侍衛也不知此人是如何混入獵場的,一時盤問無果,賈謐也冇了耐心,便交給郭茂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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