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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墨瓷先行回去休息了,惜書和憐畫也掩門退下,屋內隻剩下甜甜和雨輕。一燈如豆,燭光搖曳,雨輕畫好一張圖紙,拿給甜甜看,笑道:“這叫搖椅,尊貴與高雅集於一身,更為舒適,我相信這種搖椅將來定會成為椅類傢俱中的翹楚。”

“這是不是你常說的‘高大上’?”甜甜含笑著抬眸看她,“高階大氣上檔次,那究竟是要用紫檀、花梨還是紅木製作這把搖椅呢?”

“都可以,不過做工一定要精緻,特別的精緻才行。”雨輕靈動的眼眸裏閃過一絲異彩,這把搖椅一旦能打開洛陽的傢俱市場,那麽利潤也是龐大的,想到此雨輕點點頭,“事不宜遲,明日就趕緊找木匠來打造這把搖椅,到時就能在裴家老太君壽宴上驚豔亮相了。”

裴家這次舉辦的壽宴可謂聚集了洛陽眾多的權貴名流,自楊駿之事後,這還是第一次如此隆重張揚的宴請賓客。

如今任長水校尉的裴綽雖在家排行第四,但他的大哥及二哥敦厚質樸,不善治家,唯有三哥裴楷處事嚴謹乾練,但眼下已纏綿病榻數月,恐已病入骨髓,再難救治,此時的裴綽儼然已成為了裴家家主,府內外大小事務皆由他掌管,侄子裴憲從旁協助,這次大辦壽宴就是他的主張,不過他已提前得到老太君的允許。

濃重的藥味充斥在一間雅室裏,一名消瘦的中年男子正斜倚在病榻上,手中拿著一卷竹簡,天青色的袍子垂落在地,他麵色慘白,不過俊美的側顏仍讓人無法移目。

當年輕男子進入屋內,就聽到一陣咳嗽聲,他趕忙走上前去,將那碗湯藥置於案上,躬身稟道:“父親,我已命那些仆婢守在院外,不會讓那些賓客前來打攪您歇息的。”

“哼,他現在該滿意了。”中年男子說著又連續咳嗽起來,竹簡散開,他已無力撿起,歎道:“母親終究還是答應了他。”

“父親莫要再說了,四叔這些年心裏的苦,您應該是最懂的。”他跪坐榻前,平靜的說道:“那孩子自幼無父無母,孤苦無依許多年,聽說太妃已走了好幾個月未歸,一直把她寄養在左府總歸不妥。”

“那也是若瀾自己造的孽,與裴家何乾?”中年男子怒嗔道:“季舒(裴綽字)教女無方,寵溺過度,當年的那樁醜事要不是我設法遮掩過去,隻怕如今我們裴氏一族早就淪為別人的笑柄!”

“父親,堂姐十多年前就歿了,許多事該放下了。”他勸道,然後端起那碗湯藥,遞給父親。

中年男子接過湯藥,緩緩開口道:“景思(裴憲字),你去吧。”

裴憲點頭,又寬慰幾句,方轉身掩門而去。

前院賓客很多,裴綽正在廳內與尚書仆射王衍、樂令二人談話,西華縣公荀藩,尚書郎盧誌,從事中郎祖逖和尚書郎劉琨,吏部郎庾敳,高平郗鑒,著作郎陸機等人也在旁作陪。

裴憲並未進廳去,而是直接走向府門口,他心裏還是很期待見到雨輕的,望著一輛輛牛車朝這裏駛過來,前來赴宴的高門顯貴子弟數不勝數,他都一一施禮,言談舉止有度,更具謙恭儒雅風範,完全繼承了其父裴楷的非凡姿容。

左家的牛車陸續駛來,隨行小廝數名,停至府門前,左思先行下車,墨瓷則扶著雨輕下了牛車,惜書和憐畫跟在後麵。

“泰衝兄,”裴憲疾步迎上來,笑道:“聽聞泰衝兄近日新作了一首名叫《秋月照茅亭》的琴曲,隻是無緣聆聽此妙音啊。”

左思也施了一禮,笑道:“景思兄修尚儒學,數月足不逾閾,連想要請你過府一敘都是難事。”

裴憲俊雅的臉龐上劃過一絲喜色,細細打量著左思身邊的少女,烏黑長髮梳成垂鬟分肖髻,斜插著一支白玉珠花簪,一襲白色拖地煙籠梅花複裙,清新典雅至極,雙眉似蹙非蹙,似乎對裴憲多少感覺有些陌生。

“雨輕,景思兄乃是光祿大夫(裴楷)之子,按理你該管他叫舅舅纔是。”左思微笑介紹道,眼神示意她過去拜見。

雨輕這纔想起左思在來的路上提到過裴楷加任光祿大夫,對麵這位年輕男子的容顏還真有些像他,一樣的俊美,隻是多了一份溫柔,不像他的父親那般嚴肅。

“雨輕見過舅舅。”她垂首微福身子,裴憲趕忙扶起她,清雅的笑容掛在嘴角,牽住她的小手,一起步入府內。

“早就聽聞陸士衡收了一名女學生,冇想到就是你啊。”裴憲含笑道,目光依然注視著她。

雨輕忽然想起自己帶來的禮物,抬眸笑道:“舅舅,禮物還在外麵——”

“什麽禮物?”裴憲回身望瞭望後麵隨行的婢女,見她們並未攜帶任何物品。

雨輕伸出小手在空中比劃一下,抿唇笑道:“很大哦,而且是一份絕對意想不到的禮物。”

“這般神秘?”裴憲有些好奇,招手示意幾名小廝去把那龐大的禮物搬進府內。

左思搖頭笑道:“總是做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若老太君不喜歡你那禮物,看你到時如何收場?”

雨輕秀目微眯,故弄玄虛低語道:“因循守舊,豈能進步?”

裴憲聽後不禁哈哈笑起來,眼前這個女孩年紀不大,說話口氣倒挺大,真是有趣。

正廳內,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正彼此談笑著,後麵站立著幾位少年,其中傅暢和溫嶠兩人俱侍立在一側,不時低語幾句。

而陸機坐在最右側卻顯得很是安靜,並不理會對麵的盧誌,曾經他們二人發生過一些口角,雙方互稱對方父祖名諱,卻是在譏諷對方的閥閱,如今再次碰麵,自然是涇渭分明,互不理睬。

劉演今日未到,祖渙所站的位置又與傅暢離得有些遠,自是無聊的瞥向門外,希望能有什麽熟悉的身影出現。

等來的卻是衛玠的兄長衛璪,他有些無奈的繼續聽著樂令與裴綽之間的對話。

“茂先兄(張華字)近日正為洛陽令之事感到煩憂,故而冇有前來赴宴。”樂廣喝了一口茶,笑道:“不過早就備下了厚禮,讓我一並送了來,還望季舒兄見諒。”

裴綽嗬嗬一笑,搖頭道:“他在百忙之中還記得家母的壽辰,能有這份心意,我已經很是感激了。”

“張司空心裏跟明鏡似的,最是善於調和矛盾的,洛陽令的事情雖然冇有一錘定音,但也快要見分曉了。”王衍含笑說道,跪坐在他身邊的王敦倒是一臉驚愕,似乎覺得說此話為時尚早。

樂廣神色有些異樣,故意轉開話題,扭頭對衛璪笑道:“仲寶,阿虎怎麽冇和你一起來啊?”

“許是前幾日出城去畋獵,有些累了,今早起來就顯得冇精打采的。”衛璪笑道:“阿虎最近又勤於練武,身子疲乏也是常有的事。”

樂廣捋須笑道:“文質彬彬的好孩子,偏要去學武,老朽真是越來越看不透這些孩子了。”說著又把目光投向傅暢和溫嶠,再望望祖渙,隻是輕歎。

這時,裴憲和左思款款而來,秋風微起,身邊少女的衣裙隨風飄動,下襬時起時落,臉頰上隱約浮現出一對小小的酒窩,秀目閃動,餘光瞥向陸機,更添一絲緊張。

“四叔。”裴憲走上前去,恭敬的施了一禮。

左思也與眾人寒暄一陣,便坐在陸機一旁,陸機微微愣住,看了看雨輕,又側臉盯著左思,左思隻是含笑飲茶,並不做任何解釋。傅暢皺眉,與同樣滿麵疑惑的祖渙對視一眼,心想雨輕為何會在此處出現?

對祖渙而言,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雨輕身著女裝,這樣精緻而莊重的打扮確實讓人眼前一亮,雖然祖渙曾經想象過雨輕作為女孩會是怎樣的模樣,但親眼目睹後仍倍感欣喜,她的雙眸如此澄澈,嘴角纖纖笑容,獨特的聖潔氣質吸引著眾人。

雨輕緩緩移步,身子略福了福,笑道:“雨輕見過爺爺。”

“這孩子就是士衡收的學生,大家想必都聽說過。”裴綽目光投向陸機,微微笑道:“承蒙左太妃垂憐,養育這孩子多年,老朽的拙荊昔日就已認蘭芝(左芬小字)為義女,如今這孩子自然也算是老朽的孫女了。”

“季舒兄,你倒是好眼光啊。”樂廣捋須點頭,仔細打量著雨輕,笑道:“能幸得左太妃親自撫養,更拜士衡為師,這孩子的見識自然與旁人不同。”

陸機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心裏已知曉半分,難怪裴家特意下帖請他來赴宴,原來其中的奧秘隻在一人身上。

“既然能得陸士衡的賞識,那必然也是才華橫溢。”盧誌笑了笑,凝神望了一眼雨輕,笑問:“老子常言‘無為而治’,那麽何為‘無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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