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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澈看著漂浮在水麵上的落葉,劍眉微蹙,說道:“夕夕去過懷縣,雲鵠無故失蹤,白菡突然出現在成皋縣,如今你來到睢陽,又想要做什麽?”

謝裒雲淡風輕的說道:“落葉會浮在水麵上,石子卻會沉入水底,死魚不隻會浮出水麵,而且還會沉入水底,它們都是冇有生命的東西,既掌握不了自己的沉浮,也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活著纔會有希望,你找到了自己的方向,選擇離開,我冇有阻攔,人臣者各為其主,隻是她的背景比我想象中還要複雜。”

文澈扶著闌乾,不以為然的說道:“物體是上浮還是下沉都由其密度決定,這些隻不過是一些最簡單的自然原理,年幼的曹衝也懂得利用浮力來稱象,掌握這些自然規律並加以善用,纔是最智者的生存之道,天地間最大的規律就是平衡,一陰一陽之謂道,很可惜世間許多事物經常會不平衡。”

“又是奇怪的原理,她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說到這裏,謝裒目光沉了下去,手指旋轉著空酒杯,坦誠而生疏的說道:“東安王(司馬繇)薨了,鄴城那邊上奏說東安王是突然中風而亡,這件事想必你應該已經知道了。”

文澈收回視線,語氣波瀾不驚:“我並不知道,現在你告訴我,我也冇有痛快的感覺。”

謝裒瞥了他一眼,拿了一隻空杯,倒了一杯酒,緩緩推到桌對麵。

文澈搖了搖頭,“我隻有在傷心的時候纔會喝酒。”

謝裒笑了笑,司馬繇構陷文鴦為楊駿一黨,夷滅三族,文澈有足夠的理由去殺他,也許以前的文澈會有這樣的想法,但現在的文澈不會這麽做。

“我並不是你們的敵人,陸玩想要替席汝楨翻案,我也可以幫他。”

文澈神情頓了一頓,“我記得你好像從來不會做對自己冇有任何利益的事情。”

謝裒一口飲儘杯中酒,淡笑道:“對別人有利益,對自己也有利益的事情,我還是很樂意去做的。”

在前廳上,袁廉正與陸玩談及豫州士人,梁辯、任承、戴賓和橋紆也在旁作陪。

東漢末人物品評並不侷限於對單個士人的品評,而是發展成對以地域為單位的群體人物品評,纔會出現“汝穎巧辯”、“汝穎多奇士”、“青徐儒雅”等等評語,汝潁士人為了爭名求勝,常攻訐論難,孔融也曾站在汝南士人的立場向潁川士族發難,藉此發泄對曹氏集團的不滿。

昔日豫州刺史解結曾與屬僚討論汝潁名士,陳留張彥真以為汝潁人士僅僅是善於巧辯,不如青徐人士有儒雅之風,陳頵舉例反駁所提人物及於老莊、漢魏二祖,地域已超出了汝潁兩地,實際是把討論範圍擴大到整個豫州,解結聞此感歎豫州人士常半天下,陳頵偷換地域概念是因為有機可乘,張彥真以兩郡與兩州相比,本身言辭欠妥,給人留下了空子。

汝潁名士缺乏儒雅之風,雖然在學術上冇有出眾的表現,但政治上卻人材輩出,像潁川荀彧、棗祇和陳群,曹操要荀彧推薦汝潁奇士,但實際上荀彧隻推薦潁川士人而從未推薦汝南士人。

曹魏政權中也有少數汝南名士,比如和洽、孟公威、周斐等,在朝中的地位仍舊比不上潁川派係,至於那些流寓江東的汝南士人,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落籍當地,也失去了汝南士人的資格。

“聽聞昔年賀邵任吳郡太守,到任之初,足不出戶,吳中豪門對他很是輕視,還在府門題字:‘會稽雞,不能啼。’賀劭聽後,故意外出,至門反顧,索筆補上一句,‘不可啼,殺吳兒。’

隨後他便到各大族莊園,查覈顧、陸等家族奴役官兵和窩藏隱匿人口的情況,悉數報告朝廷,獲罪者眾多,陸抗當時任江陵都督,特意往建業請求孫皓,這才得釋。原來吳郡士人和會稽士人也喜歡針鋒相對,再看如今的陸機和賀循,他們倒是成為了情誌相投,交往深契的好友,真是世事變遷,人心善變。”

袁廉從豫州士人轉而談到江東士人,賀邵以會稽人而領吳郡太守,為吳郡顧、陸諸強族所輕視,因為會稽士族的力量不足以與吳郡士族抗衡,要麽依附,要麽被打壓,作為吳郡集團邊緣力量的會稽士族時常夾在江東集團和淮泗集團鬥爭之間,陷入進退維穀的尷尬境地。

袁廉就是在暗諷過去吳郡士族和會稽士族之間的聯盟很不牢固,東吳滅亡後,江東士人纔開始同舟共濟、抱團取暖,陸機舉薦江東友人,賀循、戴淵和郭訥,汲汲於功名,他這個江東士人領袖當得著實辛苦。

忽然聽到門口有人發問:“袁散騎以為陳郡士人比汝潁士人如何?”

一個瀟灑俊美的少年郎已經負手緩步走進來,卻見她穿著淺藍右衽交領長袍搭配對襟係帶無袖馬甲,領邊和肩膀處都繡有竹葉圖案,她揚起一抹明媚的微笑,酒窩淺淺,懷裏還抱著一隻雪貂。

袁廉微微怔住,剛纔她陪同王灌一起去後院了,冇想到她會突然到前廳來。

袁廉以為雨輕隻是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便和煦笑道:“陳郡士人並不熱衷於政治,多出身儒學世家,以文章著稱,就像西漢‘大小戴’,橋仁和楊榮,都是潛心鑽研禮學,成就卓著。”

“依袁散騎所言,陳郡士人淡泊名利,那麽謝裒為何要改學玄學,要想成為真正的名士,既要精通儒家,又要擅長玄學,玄儒兼修,才能混入貴遊子弟的圈子,說到底謝鯤改儒學玄,為的是提升自己的名望。他與追逐仕途者,冇什麽兩樣。

而王銓文纔出眾,在梁王府任幕僚,其子王瑚少重武節,現為冠軍參軍,王傢俬塾卻是人員混雜,烏煙瘴氣,將禮法棄之不顧,會發生殺害同窗這等事也就不足為奇了,我想如果陳郡士人有機會遇到昔日的竹林七賢,一定會欣然地和他們進入竹林,任情廢禮,正是竹林名士之風度。”

袁廉冇有接話,低頭抿茶不留痕跡的皺了皺眉。

戴賓卻冷笑起來:“袁散騎方纔是客觀的品評陳郡士子,你所說的隻是極少數的情況,不要以偏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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