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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人們下去之後,寢房內便又隻剩下他們兩人。

伺候他,為他做著這些事情,九音心裏已經不像過去那般潛意識會抗拒了。

兩個人如此相處,倒是有幾分老夫老妻的感覺,居然會讓她覺得有那麽一點溫馨。

“怎麽不問我這幾日都去了什麽地方,做了什麽事?”風辰夜忽然道。

九音動了動濃密翹立的睫毛,依然在為他拭擦著長髮,不知道他這幾句話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卻似乎總有一點不一樣的感覺。

她柔聲道:“王爺要做的事情豈是我可以過問的。”

“如果我允許你過問呢?”

九音終於聽出來今夜他說話到底是哪裏不對勁了,他居然冇有用那個高高在上的“本王”,而是在她麵前自稱“我”。

她有點訝異,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回事,說話竟忽然變成這樣。

“王爺……”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回身看著她,大掌握上她的小手,從她小手裏把軟巾奪了過來,隨手扔在一旁:“今夜有點累,九音,給我捏一下肩膀。”

“好。”九音心裏微微有點異動,從前的逸王爺不喜歡喊她的名字,隻喜歡叫她小女奴,要麽就是本王的小女奴,偶爾還會叫她幾聲丫頭。

“九音”這兩個字甚少從他口中聽到,如今聽到了,竟給她一種酸楚的感受。

她斂去心頭異樣的感覺,讓他在錦榻上趴下,自己跪坐在他身旁,不輕不重地為他捏著肩頭。

“王爺的肩頭……”

“說過要叫我的名字,叫兩聲來聽聽。”他閉上眼,安心接受著她的伺候。

九音有點為難,跟了他那麽久什麽時候喊過他的名字?如今被他這般要求,心裏竟微微有點不安。

等了半天冇等到她喚自己,風辰夜又張開如星一般深幽的眼眸,抬起眉角看著她安靜的臉容,一絲不悅:“怎麽?你叫戰傾城的時候不總是傾城傾城叫得那麽親密嗎?難道就不能叫我一聲?”

九音垂眼看著他,與他的視線接觸在一起時,他忽然別過臉躲過她的目光。

她懷疑自己看錯了,剛纔那一眼,她竟從風辰夜眼底看出了幾分不安,還有一絲羞澀。

逸王爺居然在害羞,這簡直是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不過,她決定不挑戰他的耐性,很清楚這個男人的耐性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差。

“夜。”她低低喚了一聲,依然專心為他揉著肩膀。

風辰夜隻是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嗯。”

便不再說話了。

這麽怪異的逸王爺,讓九音一直靜不下心來,一直在想著這三日裏他到底做了什麽,為何回來之後竟變成這般……好相處?

兩人相安無事地呆在一起的時候,氣氛還真的有點融洽,這樣的融洽,輕易能觸動人心底的每一條神經。

九音一直為他做著推拿,肩膀,胳膊,腰部,還有他的脖子和後腦勺。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他的呼吸也漸漸均勻了下來,就在九音以為他已經睡過去的時候,風辰夜忽然道:“九音,你想不想加入鳳盟?”

九音指尖一頓,垂眼看著他完美的側臉,一絲訝異:“王爺……”

明顯感覺到他的肌肉在一瞬間繃緊,她無聲歎息,又道:“夜,為什麽要我加入鳳盟?”

“鳳盟女子在皇城裏甚至在達官貴人心中有著極高的地位,若你能加入鳳盟,身份就會跟現在完全不一樣。”

九音不知道他這些話是不是在試探她,對著風辰夜的轉變,她一下子還是適應不過來。

想了想,她選擇了最保守的方式輕聲道:“若是你認為讓我加入鳳盟有好處,那九音便聽你的,你讓我做什麽我都答應便是。”

風辰夜睜了睜星眸,“你自己呢?你自己難道一點想法都冇有?”

她還是忍不住停住了指尖的動作,想開口說話,卻又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

風辰夜已經能感受到她的不安了,他歎了一聲,忽然轉身麵對著她,那雙比濯石還要黑亮的眼眸微微閃動著一絲異樣的情緒:

“和我在一起真讓你那麽難受嗎?如果我給你權力,允許你可以在我身邊說任何想說的話,做任何想做的事,那你會不會比現在過得輕鬆些?”

九音垂眸迎上他的目光,猶豫了很久才搖頭道:“還是會像現在這麽緊張。”

“為何?”

“因為你是逸王爺,我不過是你的女奴。”

風辰夜隻覺得腦袋有點酸澀也有點沉重,知道她說的都是真話,他應該高興,她終於敢在他麵前說實話,但這樣的實話讓他很無力。

他牽著她的小手把她拉入懷中,輕輕摟著,聲音也是難得一見的溫柔:“我給你權力吧,九音,以後在我身邊冇必要這麽謹慎,說你想說的,做你想做的,笑要笑得真誠,不想笑的時候寧願你低沉著一張臉,也總比笑得那麽虛偽要好。”

這算不算是逸王爺對她說過的最溫情的話語?從來冇想過有一天他可以跟她說這些。

可是九音心裏真的有幾分不安,逸王爺忽然變成這樣,真的讓她很迷茫。

“是不是還在想著以後要跟隨戰傾城離開,回西楚去繼續當你的聖女?”

他忽然問這話,問得九音心頭一陣緊張,連呼吸都在一瞬間變得困難。

“我說過在我身邊的時候冇必要這麽緊張,想做什麽都可以隨意,我答應不會懲罰你。”

“王爺所說的是真的嗎?”她終於抬頭看著他的側臉,鼓起勇氣道:“若我說的話讓王爺不高興……”

“我可以試著忍一忍。”

九音閉上眼,把腦袋埋入到他的懷中,他說他可以試著忍,她能不能相信他?

隻是短短數日不見,為什麽忽然和他的關係竟成了這般曖、昧,甚至融洽?

“融洽”這兩個字居然也能出現在她和風辰夜之間,一切就像是身處在夢境中一樣,她分辨不出來這一刻的虛實。

“你還是想著要跟他離開,是不是?”

他又問道,長指揪起她一縷髮絲,繞在指尖輕撫著:

“可你已經是我的女人,哪怕你對他有情,跟他回了西楚之後,你以為西楚的百姓甚至他們的國君以及朝中所有的大臣願意讓他們的戰神與一個曾經在逸王爺身軀下當過女奴的女子成親嗎?九音,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美好,這麽想隻會顯得你太天真。”

流言蜚語有多可怕,身為男子的他或許可以不去理會,但,她身為一個女子,還是他們西楚的聖女,將來若是跟著戰傾城,得要麵對多少劫難?

當然,他也不會讓她有機會去麵對那些,這麽與她說不過是想讓她死心塌地留在他身邊,而不是真打算放她和戰傾城離開。

強迫與被強迫的遊戲,他玩膩了,也累了,如今這一刻的安寧,不管願不願意承認,也是他這一生所追求的。

噹噹初那份戾氣和暴躁散去後,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個害怕孤獨的人,隻是很多話不想說,或許這一生也不會說。

若她能自願留下那便最好,他也可以寵她護她,若她不願意,一心想要遠離,強迫是他唯一的手段。

讓他低聲下氣哀求一個女子留在自己身邊,他自問做不到。

“我知道。”其實九音心裏有點氣悶,他所說的都是事實,這種話本是不該與他討論的,他如此說出來,倒不是覺得被傷了心,隻是有幾分沮喪。

連風辰夜都看出來這一點,她如何能不知?將來若是跟著傾城,要麵臨的困難隻會比她想象的還要大。

“你是不是怕我傷害他?”他忽然問。

她睜大了眼眸,卻不敢看他的臉,隻是看著他身上那件玄色的衣袍,沉默。

“若我答應以後不再傷他,你是不是可以心安理得呆在我身邊?”

“王爺……”她不想在躲避了,和他這樣說話心裏真的萬分緊張,緊張得連呼吸都痛。

她從他身旁爬了起來,依然跪坐在一邊,拉開自己與他之間的距離,看著他清幽的眸子,抿唇道:“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如果我做錯了,王爺懲治我吧,別再這樣試探我了,我有點承受不來。”

“你以為我在試探你?”風辰夜挑了挑眉,一絲無奈。

這丫頭對他的畏懼已經深、入到心底每一個角落了,不管他如何對她溫和甚至寵溺,她也不敢相信了,是不是?

他也坐了起來,垂眼看著她微微現出一絲蒼白的臉,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跟她說這些話,可他真的不想與她再回到從前那種關係。

這三日以來他一直在忙碌著,每夜回來對著安靜到如同冇有半點生息一般的寢房,總覺得心裏似乎缺了點什麽。

後來,他似乎想明白了,他缺的是一個等門的女人,一個等著他回來後一起就寢歇息,偶爾問他兩聲累不累,偶爾為他揉揉肩膀,說幾句笑話哄他開心的女子。

一個,能陪伴他走過一生的伴侶,甚至是……娘子。

這兩個字曾在他心裏狠狠紮過,從一開始的抗拒,到後來他漸漸發現自己原來是可以接受的。

不喜歡女子的親近,唯獨她,既然如此,與其和一個自己厭惡的女子過一生,何不找一個自己願意親近的?

或許無關情愛,隻是在某一刻,發現原來她纔是那個最適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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