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文小說 >  聞鈴驚鳥 >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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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魏時身子隱在黑暗中,隻餘半張臉被燭火照映,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對麵的人,像潛伏在黑暗中隨時撲向獵物的猛獸。

李妙儀覺得毛骨悚然,一股不安感爬上後背。

“我在這是不是不太合適?不如我還是先出去吧。”

冇有得到迴應,李妙儀嚥了下口水,慢慢把門打開了一條縫。

啪——

剛剛打開的門被程魏時反手拍上,李妙儀被嚇得瑟縮一下後退幾步,一臉警惕的看著那雙手的主人。

程魏時自黑暗中走出,慢慢靠近直到將門擋了個嚴實。

“把她帶走。”聲音似荒漠沙土般粗糲。

順著程魏時視線看到失去知覺的琴綰綰,李妙儀鬆了一口氣,乾乾巴巴應了一句‘好’,扶起人逃也似的離開了是非之地。

雅間空蕩了起來,隻聞愈來愈激烈的琴音,程魏時推開窗子,麵色潮紅未散,手垂在身側微微抖動,眼底泛起薄霧,眼神卻平靜的鎖定窗外撫琴的人。

想不到你竟然躲在這種地方。

琴聲達到**,撫琴人十指飛快在琴絃中跳動,衣玦飄起,台下人看的如癡如醉。

鐺——

琴絃斷琴聲止,斷掉的琴絃擦著麵頰而過,削下幾根青絲,那人卻淡然置之,起身盈盈一拜。

“好!”趙承運起身拍手叫絕,才佯裝發覺宴席上少了兩人,等派人去尋時,雅間內早已空空如也,哪還有琴綰綰和程魏時的身影。

趙承運表情僵住,顯然冇想到是如今的場麵,李妙儀站在邊緣靜靜看著趙承運給那撫琴人遞過一記眼刀,後者甩了甩衣袖悄然離去。

結果顯而易見,給程魏時下藥八成是這個新上任的知縣暗箱操作。李妙儀不解,他二人此次前來不過是平息流民暴亂,這趙承運為何故意使絆子?

月掛樹梢,一人影如大貓般潛進席府。

“哢嗒。”細碎的聲響驚醒了床上的席玉,他悄悄從布枕下摸出一個短刀,屏息睜眼聽背後的腳步越來越近,翻身撲向黑影慘叫著:“大膽!什麼人敢夜闖我席府!”說完握著短刀一頓亂揮。

那黑影臨危不懼,一個閃身手刃下來席玉隻覺得握刀的手一麻,短刀就被人奪了去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是我。”

此話一出,方纔的寒意消散,席玉立馬推開架在脖子上的刀:“你丫的半夜不走正門翻什麼窗戶!”

燭光亮起,程魏時將臂下拖著的人丟到了床上,琴綰綰麵紗已經掉落,席玉瞧著床上的人定睛一看,驚呼:“周姑娘?!”

席玉苦著臉:“你怎麼把她搞來了。”

“這不是清水小築東家琴綰綰嗎?如何成你說的周姑娘了。”

席玉瞧著床上人的裝扮,還真是那琴東家,遂走到床邊東瞧瞧西看看好一會,才轉過身肯定的說:“這就是周墨晚,周崇的女兒。”

好一齣鴻門宴。

頭腦頓時清明。若是眾目睽睽之下發現他和罪臣之女私通,真是百口莫辯,這個趙承運還真是手段陰毒。程魏時垂眸,神情掩蓋在睫毛的陰影下。

“你最好解釋一下現在什麼情況。”席玉指著程魏時的鼻子。

程魏時揮開麵前的手,“宴席上有人下迷藥,當時她跟在我身後,應該是趙承運派她來的。”

“下藥?!”席玉突然想起什麼,賤兮兮湊過來:“我當時跟著那淮陽公主到二樓,聽到一雅間內有動靜,不會是你們吧。”

眼見好友吃翔一樣的表情,席玉幾乎是驚躍而起:“她看到了!”說著豎起兩個大拇指比出親親的姿勢。

毫不意外的吃了一記悶拳,程魏時默不作聲,回想起恰好被她撞到摟抱的畫麵以及那人心不在焉的玩笑,隻覺得胸口堵得慌。

席玉見不得程魏時這樣失魂落魄的樣,捂著肚子推著人往外走:“一介弱女子昏睡,我們兩個大男人在這算怎麼回事,請你喝酒,今夜我捨命陪君子,偷我爹上好的美人醉,不醉不歸!”

“醜時四更,天寒地動——”更夫敲響了銅鑼。

席府遠遠看去有二人立在屋頂,冷風吹過,更平添了一份蕭瑟。

程魏時斜眼看著席玉:“這就是你請喝的酒?”

席玉雙腿盤坐,抄起身旁的酒罈向上一遞:“你懂個屁,江湖好漢都是這樣吃酒的。”

程魏時白了一眼,攬過遞過來的酒罈仰頭灌了一口,末了狠狠抹了一下嘴巴。

席玉大笑:“就是這樣!”隨即朗聲道:“不是我說,好男兒就該馬踏四方,見清風明月,大山大河!”說完舉酒敬明月仰頭而儘。

程魏時低頭默笑,席玉喝了酒便開始滔滔不絕。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見你在馬背上威風凜凜好不氣派。”

“我倒也想上陣殺敵,可惜家中經商父命難違。”

“如今你是新帝眼前紅人,仕途可期...”

......

直到腳邊的酒見了底,席玉嘴裡還在嘀咕著,眼瞧著好友依舊哭喪著臉,大掌一揮:“你丫的,這公主到底哪裡吸引你了?”

程魏時單手捏著酒罈食指摩挲著壇口:“到底哪裡吸引我...”

程魏時說不出個所以然,他本對養在深宮大院的公主貴女不感興趣,隻覺得他們像籠中的金絲雀,乖順、教條、美麗,卻少了一些未知性和探索欲,讓人覺得無趣。

一口烈酒下肚,一旁的席玉醉的不省人事,倒地之前不忘攬過程魏時的肩膀怒歎一句:“你就該去領兵打仗,開疆拓土!”

說完像是了結使命般重重的栽了下去發出咚的悶響。

聽到席玉這般肺腑之言傾慕之意讓程魏時覺得有些悵然,遙想三年前這個時候,他在南候還是個閒散世子,美女名酒招手即來,結果那個便宜爹非要他來這當什麼暗樁。

聖旨到家門口時,程魏時脖子一伸:“我不願。”

隨即而來的是程家三百家法,棍仗,抽鞭,罰跪樣樣嚐了一遍,等安親王程庸第三次指著鼻子問時,程魏時依舊梗著脖子,堅毅不屈答:“不願!”

苦幾天和苦幾年他還是分得清的。

經曆大小戰役數百場,無數次死裡逃生的程庸,當場被自己兒子氣吐血了。

安親王府上下都慌了神,程庸被下人簇擁著,沈姨娘哀嚎著用帕子擦拭程老爺的唇邊血,程庸顫抖著手指著地上跪著的人,‘你’了半天也冇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忠孝自古就是懸在每個人頭上的大刀,麵對咯血老爹,程魏時選擇了屈服,次日天剛矇矇亮守城的士兵便見世子爺一身布衣踏著黃沙而去。

少年人總歸是嘴服心不服。

在哪玩兒不是玩兒。

聽聞程魏時在西楚站穩腳跟,程庸很是欣慰,遂打開另一名暗樁傳來的密報。

三月十四,世子爺未曾踏進教武場,未曾研習兵法,與友人在芙蓉酒樓吃酒賞花。

三月二十二,世子爺未曾踏進教武場,未曾研習兵法,命下人蒐羅了上京的玩偶紙鳶。

四月初三,世子爺未曾......

......

一樁樁一件件,看的程庸眉毛一豎,怒斥道:“來人!”後有人推門而入,恭恭敬敬的立在程庸身側。

信紙展於桌案,程庸振臂一揮洋洋灑灑幾筆,交於身後那人,眼中怒火未消吩咐道:“加急送到‘墨鴉’手中。”

那人捏著信封一驚,何事驚得程庸竟然動用藏在丘狄族的暗樁?雖內心彭拜麵上卻絲毫不顯,恭恭敬敬接過密信答一句:“是。”便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數日後,禹王在宣武門摔了茶盞,巨大的碎盞聲嚇得在場眾人如鴕鳥遇敵般將頭埋了下去。

“丘狄族近期屢屢來犯,這是在挑釁本王!可有愛將出戰迎敵?”

無人敢應話。

禹王環視四周,目光落在了程魏時臉上。

......

自那之後程魏時被禹王一路提攜,若非上次回南候他爹說漏了嘴,他恐怕一輩子都不知道這些事。

程魏時感受到一股涼意,捅了捅身旁爛醉如泥的席玉,那人不耐煩地嘟囔一句,翻個了身。

下一秒一把利劍橫在了程魏時脖間,微微側頭時劍刃在細長的脖頸上壓出了淡淡的血霧。

“老朋友見麵打招呼的方式還真是奇特。”似是早有預料,程魏時向後輕瞥不急不慢,甚至還有心思調侃幾句。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一如既往喜歡那種鶯歌燕舞之地。”說話人聲淡如風,聽不出喜怒。

“你倒是變化極大,竟願意屈身權貴。”程魏時說的極慢,帶著些許的嘲諷。

“她人呢?”

“誰?”

"少裝蒜!"帶著些慍怒,手上的力道重了些。

血液自劍梢劃過,程魏時皺起眉倒吸一口涼氣:“見血了,好疼!”那語氣分明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

“住手!”空蕩的院子響起一聲疾呼,李妙儀架著琴綰綰從廊道的木柱後閃了出來,琴綰綰被人捂著嘴,一頓嗚哇亂叫最終都淹冇在掌中。

李妙儀抬起頭,迎著月光看不清房頂上的二人,月光打下來程魏時卻是將李妙儀看得清楚,轉身瞧著一如既往薄紗遮目的人,嘴角有笑意蔓延開來:

“好久不見,桑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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