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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忘記

這洞口很矮,根本不可能直接走進去,就連站在外麵,彎著腰從洞口往裏窺看都夠嗆。裏頭黑乎乎的,如同藏在那片樹根和枝葉底下的一隻空洞的黑眼睛。

音歌拿著從雨霖婞那裏取來的手電筒,在洞外跪下來,手腳並用地往裏爬去。z.br>

手電筒幽冷似霜的光往前探照,照出洞內的景象。

眼前隻有一條十分狹窄逼仄的通道,稍微抬一下身子,就能磕碰到通道頂部,除了爬著往前進,別無他法。

裏麵充斥著這片雨林獨有的味道,潮濕,悶熱,又帶著大量植物枝葉的腐爛氣味,人一進去就會被這些糅雜在一起的氣息裹著似的,幾乎有種難以呼吸的窒息感。地麵冷硬,而通道兩側的牆壁則呈現黑色,坑坑窪窪的,看著像是那種看起來十分鬆軟的黑泥土,但音歌的手背觸碰上去,卻感覺不到任何軟意,反倒十分硌人。

這樣的一條通道,隻能是人為挖出來的,年頭看上去還很久遠。

音歌麵色漠然,就算隻有她一個人在這陰冷的通道裏爬著,也冇有任何懼怕之色。在師家老宅的地底下,她也曾經獨自爬過與這類似的狹窄通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習慣了,她看上去有些麻木。

不過爬了一段距離,音歌的動作終於放慢了不少,開始有了一種小心翼翼的避讓。

左右牆壁上逐漸出現了一種紫色的小型蘑菇。

蘑菇外層覆蓋了一層白色的細網,濕黏地貼著蘑菇的表麵,看上去就像是蜘蛛絲,隻不過網格的形狀和蜘蛛絲不同,是由些許規則的菱形連接在一起,每個菱形的點上鼓出來一個細小的圓球,忽上忽下,彷彿有呼吸似的,在那吞吐著。

音歌知道,那是這種蘑菇的孢子。

這些小型蘑菇這裏一簇,那裏一叢,越往裏走,就更密了些。

蘑菇表麵那些細網上的小孢子不斷起伏著,看著似乎也在逐漸膨大,等膨脹到某個地步時,這些孢子很可能就會爆裂開來。如果身體不小心接觸到了這些孢子,孢子將會立即爆開。

從音歌避開這些孢子的舉動來看,一旦這些孢子爆了,後果肯定是不堪設想的。

繼續爬了爬,音歌突然皺眉,暫時停在原地。

腐舊的空氣裏隱約地摻雜著些許血腥氣,聞上去像是新放的血。

前麵有東西,血氣正昭示著某種明顯的危險。

而在這種狹窄的環境中,隻能爬行,再加上兩側的壁上還有一簇簇的紫色蘑菇需要避讓,一旦遇到突***況,人在洞裏很難進行快速移動。

還好現在隻有音歌一個人,如果同時有許多人在這洞裏麵,一個接著一個地相繼爬行,混亂中前後受阻,幾乎就隻有死路一條。

音歌停下來,安靜了片刻,繼續爬動起來。

隨著她不斷前進,那股血腥氣變得越來越濃重,通道狹長,通風極差,那股血腥氣堆積在裏麵,根本無法散去,強烈地刺激著鼻息。

音歌拿著手電筒晃了下,不遠處似乎趴著什麽東西,邊上一灘血跡。

她緩緩往前挪了一段距離,這纔看清楚那並非什麽東西,而是一個人。

不,準確的說,是一個人的一部分。

隻有上半身,下半身已經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缺失了,脖子扭曲,於是肩膀上的腦袋以一種十分詭異的角度被旋轉了。這副殘軀幾乎被血浸得透濕,臉上蒙了一層紅色,看不清具體長相,隻能看出是個男人。他整個上半身是趴在地上的,雙手往前,臨死之前像是還在瘋了似的爬行,隻為逃離什麽。

可惜,他冇躲掉。

雖然音歌不認識他,但能看出他的上

衣款式很眼熟,雨霖婞父母帶進來的那批隊伍,裏麵很多年輕男人都穿著這種上衣,手上則戴著黑色的露指手套,背著行軍揹包。

他手掌附近掉落著一把小型衝.鋒槍,是市麵上數一數二的精良裝備。

音歌將手電筒舉近了,先開始翻找這男人的揹包,想看看有冇有什麽能證明身份的物品。她找了一陣,揹包裏都是下地用的各種工具器械,並冇有證件,她接著翻找了一下男人的上衣口袋,仍舊是一無所獲。

音歌繞過這個男人的殘軀,接著往前爬。

前麵這種類似的殘軀越來越多,斷手,斷腳,甩得到處都是,甚至還有頭顱。它們的缺口處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參差不齊,彷彿是被什麽獸類啃噬撕扯過,像這種狹窄環境,大型獸類基本上是不可能進來的,隻有小型獸類,才能在裏麵自由活動。

這些殘軀上麵殘留的衣料,都和最開始見到的那具男人屍體穿的衣服款式一樣,至於行軍揹包,以及武器等,也是差不多的規格。

毫無疑問,他們全都是雨家到雨林來下地的人。從目前音歌所見到的殘軀來粗略判斷,進這通道裏的人,至少也有七八個了。

通道裏的景象慘烈,與煉獄無異,音歌看得麵色似掛了一層厚重的寒冰,不過並冇有任何退卻的念頭。她的目標十分明確,得弄清楚這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

通道裏遍地屍體,而且幾乎冇有一具屍體留了全屍,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啃咬,音歌一路爬,如同一路趟在血泊裏,爬到後麵,音歌的衣服上沾滿了血跡,手上更是幾乎全紅了。

本來這一路爬進來,已經見過太多慘狀,以音歌的性子,內心早就激不出多少波瀾,但等到兩具挨在一起的屍體出現在她麵前時,她的瞳孔驟然放大,快步往前爬去。

眼前這兩具屍體的體型,明顯是一男一女,他們幾乎被什麽東西咬得血肉模糊,地上佈滿了血肉粘稠的混合物,音歌瞥到他們的身側,身體被咬穿,就連裏頭的內臟都被扯了出來。

箇中淒然悲慘,根本無法用言語去描述。

男屍的臉長相比較普通,被啃了一部分,不過女屍的臉還算完整,從臉部輪廓看來,線條極其的出挑精緻,雖然已不算十分年輕了,但模樣美。

音歌看著這兩張熟悉的麵孔,整個人定在那裏,麵色似凝固了。

過了一會,她呼吸有些不穩起來,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節都在響。

當年她有事離開以後,所不知道的那部分,原來都在……這裏了麽?

從雨霖婞那種見到洞口就極度恐懼的表現來看,音歌已經可以篤定雨霖婞當年曾進過這個狹窄通道,看見過眼前這一幕,這一幕對於十五歲的雨霖婞來說,所造成的打擊無疑是毀滅性的。

看見的那一刻,雨霖婞的世界徹底崩毀了。

眼前的景象曾被留在雨霖婞的記憶裏,成為烙進骨子裏的噩夢,永遠也揮之不去。即使她身在夢場,過往的記憶被壓製,在靠近洞口時,還是會本能地感到恐懼,卻又被牽引著,想要去……親眼看一看。

音歌仔細想了想當年的時間,更大的可能應該是雨霖婞曾與通道裏這些人會合了,然後這些活生生的人當著她的麵,被什麽東西摧毀殆儘。

如果……雨霖婞曾親眼見到那一男一女,在她麵前慘死,那無疑是最駭然的一件事。在這個過程中,雨霖婞肯定也看到了屠戮他們的東西。

音歌的臉色越來越冷。不對。

她當年並冇有進過這個通道,這意味著她從未見過眼前這片慘劇。

而雨霖婞這個曾經的目擊者又冇有進來。

那眼前這些屍體,是怎麽出現的?

死去的人

和活著的人的幻影一樣,本質還是人。在夢場裏,人的幻影和場景搭建並不一樣,場景搭建好了,就固定在了那裏,就算布夢人和夢主能對這些景色進行更細緻的還原和完善,但當夢主離開了這片景色,這片景色還是會存在。

可人的幻影,必須存在於夢主的眼前,且還必須是造出這種特定幻影的夢主。當這種特定幻影離開了造出他們的夢主的視野,他們就會消失掉,隻留下一片空蕩蕩的場景,即便是死去的人,也不例外。

雖然音歌和雨霖婞都是夢主,但音歌並冇有通道裏所發生的事情的記憶,對其一無所知,即使她現在進入了通道,往昔的那片慘劇也不會重現,自然不可能造出裏麵的這些死者的幻影。

雨霖婞是經曆者,按理來說,她纔是通道裏這些屍體幻影的創造者,隻有她才能再現當年情景。

可現在雨霖婞不在,屍體居然冇有消失。

除非現在,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這個人,曾親眼見過當年這山洞裏的慘烈,於是造出了這些屍體的幻影,而現在對方正在某個角落,盯著這一切,這些幻影纔會一直得以維持。

音歌緩緩扭過頭,望向這狹窄通道的深處。

有人,在看著她。

在她和雨霖婞的夢場裏,竟然還有第三個夢主的存在。

正在音歌要凝眸看去時,通道裏的所有屍體,包括血跡,徹底消失不見,於是音歌身上之前一路沾染的血跡也似憑空蒸發了一般。

整個通道裏乾乾淨淨的,隻剩下一片黝黑的地麵。

幻影消失,那個夢主離開了。

音歌平息了眸中的波瀾,快速往回爬。

等她從洞口出來,就見雨霖婞靠在一旁的樹下坐著,雙目發愣,走之前風笙和蘇亦也被音歌控製了,同樣呆呆地待在雨霖婞邊上陪伴著。

音歌在他們三個肩膀上各拍了一下,將他們搖清醒了。

雨霖婞陡然回過神,什麽也不說,立刻就要往洞裏衝去。

音歌一把攥住了她:「乾什麽?」

雨霖婞渾身發著抖,卻還在掙紮著:「放開我,我要進去看。」

如果雨霖婞再度進去,作為目擊者的雨霖婞來到與過去記憶對應的場景裏,根據她腦內的潛意識邏輯,那片毛骨悚然的慘烈景象必然會出現在她麵前。不過這回時間晚了,隻能看到屍橫遍地的結果,而看不到慘劇發生的過程。

要是再經曆第二次。

人會瘋掉的。

「裏麵什麽都冇有。」音歌冷冷地說:「看什麽看。」

「你少騙我,我知道裏麵有東西,我知道!」雨霖婞不知道從哪裏躥出了莫大的火氣,推搡著她,幾乎怒吼起來。

音歌眸光罕見地冇有那麽寒了,而是帶了幾分悲憫,盯著雨霖婞看。

她再度運用了瞳術控製雨霖婞,說:「安靜。」

雨霖婞站直了身子,呆愣著不動了。

音歌看著雨霖婞的臉,她知道雨霖婞聽不見,卻還是說:「我哥哥在很久很久以前,曾教過我一種去掉內心痛苦的方式,但我遠遠用得冇有我哥哥好,隻能消去短暫時間的痛苦,無法似我哥哥那樣徹底解決。」

她閉上眼睛,輕輕地說:「哥哥說,這個世上,消除痛苦的唯一辦法,就是忘記它。我看你說紅樓夢的時候,挺開心的,我會幫你選在那裏。」

話音落下,音歌睜開眼,轉身往回走,並朝雨霖婞勾了勾手。

雨霖婞腳下踉蹌,被她牽引,像個冇有自主,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一樣,跟著音歌的步伐走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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